龚鹏程教授谈庐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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选自《国学营记要》，见《向古人借智慧》第280-282页，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。

       三、白鹿洞书院

        在我们到白鹿洞办国学营之前，人民大学的国学院也刚在这里办过半天讲座。此处具讲学的象征意义，是显而易见的。但现在此处不过是个空壳子，并无大儒在此主讲，也无学生在此研修。最多只如我们一般，利用这个场地办些活动罢了。

       书院的朋友，跟我们谈得最多的，也不是朱熹、陆象山、王阳明的学问，或书院的精神、儒学的传统，而是狐仙的故事，说书院闹鬼，朱熹曾与狐仙有一段恋情等等。

        鬼狐之说，信者信，疑者疑，我未必要持无鬼论。但聊当谈资尚可，岂能将耳目心志都放在此处？于朱夫子的道德文章、性理学问均置之不论而大谈其人狐苟合，不是糟蹋朱子吗？朱子劾唐仲友、作诗讥胡铨“归对梨涡尚有情”，不正是反对私情的吗？杜撰他与狐女的情事，实在是窝囊他的谰言。吾人闻之，很为朱子抱不平。

       四、庐山观妙亭

      庐山乃古代名山，不像黄山到明清以后声名才较显扬。汉魏六朝唐宋的名僧、高道、文士、墨客，与此山有关系者不知有多少。但如今游山的人听来听去，却只听到朱元璋、蒋介石。这也是朱元璋，那也是蒋介石，扩音喇叭、布招挂示，充耳塞目。一种历史遭了阉割，以张扬帝王意识的感觉，使人不快。青山绿水，也都失了精神，几乎让我想逃开，不愿在看了。

      在锦绣谷，仙人洞旁有一亭，名为观妙。我跟周志文坐在亭中，看一导游领了一团人来，扯开麦克风，大喊：“啊，各位！这有座亭子。各位看，观妙亭。为什么观妙呢？啊！这就是蒋介石和宋美龄看晚霞的地方。晚霞很美，所以蒋介石到了这儿，就说了‘妙，妙，妙’三声妙。为什么妙呢？这第一妙，当然是晚霞甚妙；这第二妙呢，是美人在旁，也很妙。至于第三妙嘛，各位回头看，山壁上写着‘竹林寺’三个字，这最后这一妙，就是指寺庙。所以观妙亭的妙，本来也写作庙，也就是观庙啦！因为蒋介石在此说了妙妙妙，因此他的副官随后便将之改名为观妙亭啦！副官拍马屁，所以后人又称这个亭子叫马屁亭！”

       讲毕，一团人啧啧称奇，嗟叹而去。接着又一团来，导游一样放大了麦克风音量，说了妙妙妙的故事。再来一团，还是妙妙妙。继来一团，又是妙妙妙。我跟周志文先是错愕，继则捧腹，说：“我们姑且在此等我们这一团的导游来，看她是不是也要妙妙妙，学猫叫！”

      导游果然走来，看我们已到了，十分高兴，便开始讲这个妙妙妙的故事。我们待她讲完，再也忍不住，轰笑了起来。她一头雾水，忙问我们为何如此取笑她。我们才告诉她：观妙，是道家之语，《老子》第一章中有“常无，欲以观其妙”，此亭建在仙人洞畔，所以称“观妙”，欲人能观照道化，跟蒋介石有什么关系？跟佛寺又有什么关系？

       她很狐疑，说是导游书上写着的，教材如此教，她们也就如此背，所以每个导游都这样说。

      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！我走南闯北，看古迹文物的介绍、听导游讲解，十有八九是错的。这些错，有许多就源于这样的教材。目前学界、知识界对电视戏剧的“戏说历史”之风、对于丹、南怀瑾等人错解经典，已有不少批评，可是对旅游教育中乱七八糟的状况却鲜少留意。不知因旅游业兴旺，将错误的文化知识传播开来才更可怕！